生命建造 | 基督徒的爱，与世俗之爱有何不同？

在古典思想中被称为「至善」（summum bonum）的内容，基督徒则将其称为「爱」，即上帝的爱。

基督徒的爱与情欲之爱及古典世界所珍视的友谊之所以不同，乃是因为它始于上帝对我们的爱，而非始于人的思想。这是对爱的体验，而并非仅仅是一种关于爱的讨论。正如克尔凯郭尔在他的一次祷告中所说：

假如人忘记了上帝的爱，即天上地上一切爱之源头的话，又怎能正确探讨爱呢？你没有留下一样东西，而是将万有都在爱中赐给了我们，你就是爱，叫那爱人者唯有借着内住在你里面才得以成为他之所是！

这就是地上与天上的对比：在地上，爱倾向于以少数分崩离析的行动和关系表现出来；在天上，一切都是爱，即人与上帝之间的爱。基督徒对爱的渴求主要是由上帝属天的品格促发的。是上帝先爱了我们，这爱表现在赦免我们的罪和使我们与他和好两个方面，这种爱支配了基督徒对人类之爱的理解。

因为上帝先爱了我们的缘故，基督徒对爱的渴求不是从败坏来的，而是从对爱的体验、从寻求更多的爱中来的。我们已经「尝过了主恩的滋味，就知道上帝是美善的」。

上帝的爱是这位神圣三一上帝本性的彰显：上帝是爱的源头，基督我们的救主和救赎主是爱的表达和彰显，圣灵则是这一牺牲之爱的提醒者。

在旧约圣经中，主要的用作爱的单词表达的是上帝慈爱的自发性与完满。这爱不是一种为选择他物而必须拒绝某物的爱，而是一种满溢的丰盛。

另一个用作爱的单词表达的是上帝与自己子民之间的盟约，常被译为「慈爱」（Iovingkindness），这个词表达了上帝对我们的信实与怜悯。这是以色列蒙召要过的新生活的坚固与可靠根基。它强调上帝救助并安慰自己子民的永不衰残的乐意之心。向他人表达这份诚信就是在反照上帝自己的属性。

第三个用作爱的单词表达的是怜悯之情，也因此是以亲密之情对其他人抱有同理心。这个词的词根字面意思是「一母同胎所生」，这也是人们在爱中理解和分享的那份同胞之情。

这些词表达了旧约圣经中在论到爱的本质时的三方面侧重：「它的自发性反映了上帝无限的慈爱；它的信实和恩慈表达的是上帝与自己子民所订立的盟约；它的怜悯则表达了上帝对我们全然亲密的爱。」

在圣经中没有为放纵之爱的心醉神迷与疯狂留下丝毫余地。与之相反，却有让人尽心尽性尽力爱上帝的命令。这是对上帝自身本质恰当的回应，因此也是对他浇灌在我们身上的爱的回应。它在信实中得到了表达，以致正如一个男人「恋慕自己的妻子一样」，他也要如此「爱慕上帝」。

「你要爱人如己」的诫命同样反映了上帝对我们的爱。因此，爱并不是表现为一种未知、难以言表的渴求，而是一种对上帝之爱的可知的和可体验的模式。对此，使徒保罗告诉我们：「因为所赐给我们的圣灵将上帝的爱浇灌在我们心里。」

在新约圣经中，上帝的爱在耶稣基督里的彰显具有两大重要影响。

首先，人们比以前更加清楚地认识到上帝的爱是一种救赎之爱；它带领罪人回到上帝身边，战胜了由我们的骄傲和悖逆所引起的隔绝状态。我们已经被告知，想要自足并假装我们不需要上帝也就是否认了我们的人性。其次，基督徒的爱已经表明这并不是一种由某个可爱、因此可以追求的人引起的感觉或情绪。

基督徒的爱并不是指赢得爱慕者追求的那个人，随心所欲，或满足个人的欲望。它既不是自足的，也不能自我满足：它一直以来都被称为基督徒生活中「彻底的位格主义」（radical personalism）。基督教伦理并不是个人获得某种美德，而是向「别人」表达那些美德（罗13:8）。对于我们彼此之间的关系以及与上帝之间的关系，再怎样强调也不过分。基督徒的爱乃是向他人行善，彼此担待，彼此和好，彼此相爱，彼此分享，以牺牲的方式来彼此建造，好在教会中一同长进。

耶稣基督的例子告诉我们，这种爱并不局限于某个家庭或国家。它是为全世界，甚至是为自己敌人设立的。保罗在《哥林多前书》13章「爱的颂歌」中所颂赞之爱的本质是如此不同，以致它没有充分高举人类「爱」的观念，翻译者常常更愿意将其称为「仁爱」（charity）。

耶稣教导说，正是这种「仁爱」才表达了「他爱的国度」，我们乃是受邀进入这个国度中作神的儿女。基督之所以发出这神圣的爱，乃是要创造一个新的「族类」。在这种爱中，有一种彼此相爱的新责任。正如保罗如此表述说：「凡事都不可亏欠人，惟有彼此相爱，要常以为亏欠。」（罗13:8）

这就是行动的基督教。去如此爱人，就是将上帝接纳到我们内心，我们无限亏欠上帝的正是这种伟大的爱。这就是我们与其他人共享的爱，好叫我们在教会群体中生活，也就是在那种查尔斯·威廉姆斯（Charles Williams）所谓的「共融」（co-inherence）中生活，人人为他人。

我们之所以绝无办法不再彼此亏欠这种爱，乃是因为它将我们与上帝永恒的爱联系起来。正如保罗所说，「爱永远长存」（林前13:13）——它永不废去，永不幻灭，永不失望，也永不会背叛。

然而，我们害怕爱。爱是对我们自我意志的威胁。爱牵涉我们不愿意做出的牺牲、让步和体贴他人。或许，对一对已经结婚的年轻夫妇而言，绊脚石可能仅仅是洗漱间里打开后没有盖上的牙膏管，或扔在卧室地上的衣服。对另一个人来说，它可能是心有不甘地认识到他们的虚假关系是建立在自爱基础上的，或是发现一个按自己方式去做某事的自我意志的欲望。

诸如此类暴露出的问题，可能会引发关系破坏的后果，一段夭折了的友谊，还有一种不断诉诸自我欺骗来逃避面对的事实。这在中世纪时期被人们称为「淫欲」，即罪人建立在自我基础上宁愿隐藏而不愿被人发现的爱。无怪乎我们宁愿要浪漫的爱情，也就是既盲目又乐观地对邪恶的缺点一无所知的爱。

然而，若是我们确有谦卑之心，愿意被作为罪人揭发出来，那我们又如何发现上帝的爱在我们心中存在的证据呢？如何知道上帝的爱代替了我们的自爱呢？在十七世纪的法国，有无数作家在舍己以顺服上帝旨意的过程中，看到了上帝大爱的明证。其中一位即是高萨德（Jean Pierre de Caussade）。他论到这与我们社会的相关性，并且指出我们社会对自我实现这个「邪教」的着迷。他说：

我们没有在上帝之爱问题上犯错误的最明确证据是：

1. 当我们希望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任何事都能讨上帝喜悦时。

2. 当我们能不发怨言地忍受苦难以讨上帝喜悦时。

3. 当我们极其害怕罪，甚至是最小的一种罪，并尽我们的最大努力不去故意犯罪时。

因此，上帝的爱使我们极其厌恶罪并对罪敏感。

我们若是要经验上帝的大爱，那么谦卑之心就是必不可少的，这是因为我们在那时候必须面对上帝真理之灵的洁净工作。我们需要有对奥古斯丁而言极为宝贵的那种记忆的意识，就是对永活上帝统管人类事物并且爱我们每个人的意识。

最后，正如诗人托马斯·特拉赫恩（Thomas Traherne）所断言的那样，采取主动的乃是上帝。他并非无动于衷，而是在爱中积极行动：

上主抬爱宠无穷，寻我极尽主恩隆；

恩主爱我何如此，怜惜竟至有牺牲；

我灵漠然即永死，唯当报主以倾情；

恩主为汝生且死，受难但为吾尊荣。

自兹尔心无良荒，尽心慕情深且长；

奉主良旨为圭臬，生之为爱奔前方。

情偏未辟唯爱已，无边厚爱主竟寄；

赞主视我无价宝，灵犀无心难知悉？

——托马斯·特拉赫恩